思念有时会像疯狂蔓延的野草,在人的心里长成一片荒芜,将人囚禁其中,欲进没有路,欲退也是不舍。自从在楚国王宫见过如婳之后,荀璨就尝尽了这种思念的滋味。
不管她身处何处,不管她做了什么,也不管她是哪个国君的夫人,他都无法阻止思念的滋长。
楚文王四处搜罗珍宝,有一部分是战利品,一些向商人购买。他托荀璨帮他找一只猎犬,荀璨心下欢喜,这样他又得到了进入楚国王宫的机会,能够见到如婳。
对于他来说,搜罗优秀的猎犬并不是难事儿,很快,他就成功寻到一只,送至楚国王宫。
大家对这只猎犬赞不绝口,尤其是楚文王更是兴奋不已。
那只猎犬是从茹洛搜集来的,毛色纯良、筋骨强健,长得像只狼一样,坐在地上身高是楚文王身高的一半还多一些,双耳警惕地支立着,双眼凶光毕露,环顾四周,霸气外露,那神情姿态,分明跟楚文王类似。
如婳总是不自觉地拿楚文王的奇鹰、猎犬和楚文王想比,心想,他的心爱之物,都是跟他有几分相像的。
楚文王拍手快意道:“带上这只猎犬,再加上那只奇鹰,一起去打猎,真是人生一大快事”。他撇了一眼如婳,自然,他也要带上如婳,打猎才能称得上完美。
如婳迎着他的目光,秀目一瞪。
楚文王负手而立,她每个表情都让他玩味不已,他一点都没有扫兴,依然满脸兴奋对荀璨道:“以后有珍宝都送到楚国王宫来,本王一定大价钱收下”。
荀璨点头微笑,这是他最期盼的一句话,有了这句话,他以后进出楚国王宫的机会就更多了。
如婳依旧对荀璨这几年的经历感兴趣,她很想知道荀璨是如何成为商人的,但是又不能直接问,只能隐晦的问他。她想了又想,挑起嘴角,话中带刺道:“我看这位先生年纪轻轻,未必有搜罗天下珍宝的本事吧。今日给大王送来猎犬,以后未必能有什么珍奇异宝,我看怕是要辜负大王的期望”。
她秀目微眯,语气总带着浓浓的挑衅。
楚文王已经注意到,如婳对这个商人很感兴趣,但又对他不甚友好。楚文王面上始终带着鼓励和纵容的笑意,看着如婳。
荀璨一时未明白如婳语中之意,眉心跳了一下,毫不客气的回应道:“大王尚未以貌取人,夫人又何必呢。看来还是大王更加识人善任”。
他这句话,就打击了如婳,又取悦了楚文王,楚文王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,并未有任何不悦,含笑看着如婳,看她如何回应。
如婳抿了一下嘴,微仰着头:“那么请先生说说,先生有什么样的经历机遇可以让大王相信,有能力搜罗天下珍宝呢”。
如婳这样说,荀璨就明白了。她经历的变故,他很轻松就打听的一清二楚,可是他的经历,她却无从知晓。这时间极短的两次见面,两人根本没有机会单独交谈。
荀璨从容微笑:“荀氏家族本是世袭的‘工商食官’,与各诸侯国的君主和达官显贵都有密切的往来。我的父亲是家族中的一个异类,文武双全,可他并不愿意经商,于是在他的青年时起便带了母亲隐居乡间,过着清贫的生活。我十五岁的时候,家中发生了一场变故,母亲去世,家中的生活愈加清贫,我在意的人也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。如果不是这场变故,荀璨也许会像父亲一样,继续隐居下去”。
他沉湎于往事之中,往昔那个苍白无助又坚强的女孩子的面容清晰地在他眼前晃动。她现在就站在他面前,与他却不再是朋友的距离。她身姿曼妙,俏丽于楚文王的身旁,只有脸色如昔,素白宛若梨花。
如婳指尖冰凉,捏着一点衣角,听他说下去。
“为了所有在意的人,我要摆脱贫寒的生活,我去投奔了祖父,所幸祖父认为我是可造之才,于是悉心栽培,并且放心地把商业交给我。荀璨所从事的,只不过是荀氏家族商业的极小一部分而已”。
他面向楚文王,神色恭谨:“荀璨不才,偶然间得大王信任,大王所看重的并不是荀璨的个人能力,而是整个荀氏家族的经商实力”。
如婳顿时了然,原来荀璨出身于荀氏家族,怪不得他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成为一个商人,还能成为楚文王座上宾。
听见楚文王击掌而笑:“荀氏家族是天下商贾家族中的大族,能金玉其车,文错其服,能行诸侯之贿,而无尺寸之禄。先生除了没有一官半职之外,什么都有了”。
荀璨的目光浮在如婳身上,又似没有看她,而是盯住远处的苍翠枝叶,心里默默的叹息一声,官职他并不在乎,他在意的是如婳与他,两人之间似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,这之于他,便是什么都没有了。
梧桐碧叶,摇碎点点白亮日光。
荀璨身姿英挺,大踏步走了过来,袍角掠起一阵清风,拂动如婳的裙角,两人的衣角交叠在一起,他略停了一停,望着她,低微的声音有些落寞:“国仇家很,那么容易忘记吗”!他的眼中灼灼的光芒让如婳不忍直视。
如婳心痛锥心刺骨,经历这样一个变故,他就不肯体谅她了吗,如果她真的如他所想,委身楚文王,那么荀璨就不将她视作朋友了吗!他的态度,多少有些莫名其妙。
临风而立,倔强道:“忘记与否,与你无关”。
“换做是我,早就羞愧而死”,他走得近了一些,几乎是在她耳边,他呼出的温热的气息触在她的粉腮上。一字一顿,尾音消失在了风里。
如婳的双眸含怨带恨,布满濛濛水气,一下子便让荀璨的心潮湿一片,如同刚受了暴雨袭击,迷迷茫茫。
楚王宫中,随时都有窥视的眼睛,两人不便交谈,就这样错身而过。
罢了,事成之前,不好解释,事成之后,自然无需解释。
楚国依旧和周边国家战火不断,但是楚文王经常派出斗丹等将领征战,甚少亲征。一方面是战争不大,无须他亲自挂帅。另外一方面,他总是有些担心,怕是哪天打仗回来,在云筱阁又找不到如婳,不管是被人欺负,还是逃跑出宫,他都揪着心。只有时时在宫里看到她,即使看不到她,能感受她的存在,也能够安心。
有时候下朝之后就来看她,坐一会便走。更多的是在晚膳过后,他便来云筱阁。她有时在那颗随侯珠边写字,周身笼罩在淡绿色的光芒中,如月中仙子一般。
“你的小篆写的越来越好”,他真心地赞许。
她抬起头来,凝视那颗随侯珠,眼中光华流转,却不理会他的话,就像没听见一般。
他也不恼,她一直视她如透明一般,明明他就在她眼前,她居然都能够视若无睹,他并不计较,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。
见她喜欢随侯珠,他长吁了一口气,将在战场辛劳,回来后又不见她心中郁结的窒闷一扫而空。只要她喜欢,什么样的珍宝他都愿意去抢。
邓曼在闲暇里教她绣花,可她对此并无兴趣,针脚稀疏又粗糙,明明绣的是牡丹,可她自己怎么看都觉得像芍药,他俯身下去,头挨在她的头边,仔细端详了一会儿,眼底露笑道:“你绣的是菊花吗”?
她凶巴巴瞪他一眼,丢下手上的阵线,甩袖离去。
她的衣袂飘飘,搅动着周围被她晕染过的空气,香风细细,鼻尖缭绕着她清浅的香气,不自觉得深深吸了一口。
她看出他眼神中的迷醉,又冷冰冰瞪他一眼。
“你的头发有玉簪花的香气,是在洗发的水中掺了玉簪花汁吗”?
“大王喜欢么”?她回头,笑容像一片春天新发的柳叶在他脸上轻拂。
“额,自然是喜欢”,看到她笑,他感觉如踩在云端一般,身体轻飘飘的不真实,心中有几分舒畅,忙不迭地肯定。
“那我以后就不用了”,她倏地敛去笑意,双目圆瞪。
“我更喜欢你身体的香气,那你怎么办”?她竟然调侃他,这让他觉得很有趣,差点笑出来,却是扳起脸,故作严肃地问。
……
冷不防他一下倾过身子,将她拉至面前,以食指和中指扳着她的下颌,迫使她抬起头,询问的目光一直探进她的眼眸深处:“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好好跟我说话,不要让我一直等你,也不要挑战我的耐心,我的耐心很有限”。
“我恨你”,她被他的眸光吓到,大睁着双眼,只说这么简单的一句,再也不愿多言。
见她柳眉中凝结着一缕缕的愁绪,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拂,让微蹙的眉间在他的触摸下变得舒展。
“有多恨”?
“恨到极致”。
“人人都说爱极生恨,那么恨极会不会生爱呢”?他将她拥在怀中,心满意足地笑,有些无赖地问。
“你妄想”。
“今天是妄想,明天未必是”。
她盯着他在淡绿光晕中有些虚幻缥缈的脸,与她姣美的容颜只隔数寸的距离。他的眸子黑亮,如深潭一般。
他仔细凝视着她,不放过她一丝的细微表情。心中充满欢喜,她那双柔润双唇,是他长久以来的渴望。
她欲躲闪,他哪肯依,用一只手大力扶着她的头,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身子,让她无法躲闪,也无法像上次一样咬他。炙热的吻印到她的唇上,缠绵不息,直吻的她透不过气来。
以后,她时刻防备着,尽量离他远一些,怕被他强吻。他看得出来,只觉得好笑地看着她。
院中花架上的金银花开得正盛,葳蕤的枝蔓,小巧玲珑的洁白花朵隐在枝叶之间,浓浓的香气煞是好闻,其间还夹杂着淡淡的苦味。花架边不远,生长着一棵阔叶梧桐,碧绿叶子油光闪亮。
每日清晨,如婳都要亲手采摘一些含苞带露的金银花,晒干用来泡水喝,清凉去火很有功效。
梧桐叶子哗啦作响,只当是晨风吹过,不想,“呼”的一声,一个天青色身影从树上掠下,枝叶颤动中,在地面上稳稳站定。
“你怎么总喜欢呆在树上,吓死人了”,如婳啐道。“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,从大门走进来”。
“子元就是子元,跟别人不一样嘛”!他甩了甩头发,将掠过脸庞的一缕头发甩到脑后。他的头发柔顺又飘逸,怪不得他不愿意把头发束起来。
“你用什么洗头发啊”,如婳有些羡慕。
“皂角”,子元见如婳关心他的头发,将头发迎风而甩,直甩的荡气回肠。
“只有皂角,没添加其它的东西”!
“没有,人家的头发是天生的”,子元翘起兰花指,尖细着嗓音,学着女声,逗得如婳大笑不止。
“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”?子元语气轻快地说。
子元从身后伸出手来,原来是一只鸟笼。他伸直双臂,高高地将鸟笼举到如婳面前,如婳看清楚了,那只鸟长着蓝绿相间的羽毛,间或有一些黄色,嘴巴弯弯,如婳喜悦叫道:“鹦鹉”!
“这种鸟可是少呢,我花了多少工夫才弄来这么一只”!子元眼中有夸张的得意之色。
“它会说话了吗”,如婳高兴地打量那只鹦鹉。
“还不会,你得教它”。
“好啊,教它什么呢,现在就教”。
“吃饭,吃饭”,子元对着鹦鹉口齿清晰地发音。
“子元,你就知道吃,叫它别的吧。熊赀,熊赀……”,如婳将熊赀两个字说的字正腔圆。
“你直呼我王兄的名字”!子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如婳。
“他有名字,为什么不能叫,不管他在不在,我都这样叫他”,如婳逗弄着鹦鹉,满不在乎道。“熊赀……”
侍女们也都凑过来,围在两人身边,那只鹦鹉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,看着众人,似受了惊吓一般,缩着头,噤若寒蝉般,一声都不出。